吴俊刚：民主峰会和国际关系的现实
吴俊刚专栏
美国总统拜登召集的线上“民主峰会”（Summit of Democracy），将于12月9日及10日登场。峰会定下三大主题：对抗威权主义、打击贪腐以及促进对人权的尊重。美国宣称，将鼓励与会的政府领导人宣布具体的措施和承诺，通过有意义的内部改革与开展国际倡议来推进这三个目标。
美国国务院于11月23日公布峰会与会者名单，共有110个国家与地区受邀。在亚太地区，受邀的国家和地区包括台湾、印度、巴基斯坦、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一些太平洋小岛国如所罗门群岛等。
亚细安10国中，受邀的是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三国。其余未受邀的七国是：文莱、柬埔寨、寮国（老挝）、缅甸、泰国、新加坡和越南。新加坡没有受邀，网上有一些讨论，但似乎并不热烈，显见这不是人们关切的课题。多数新加坡人也明白，参与与否，无关宏旨。
这个峰会是拜登的竞选承诺之一，但大家都知道它主要是对付中国的工具，假民主之名，划分阵营，带有冷战的思维和色彩，违反当今世界发展大势，也难以引起各国真正的共鸣。相信不少国家碍于情面，也不好意思拒绝邀请，只得虚与委蛇。用英文的表达是：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但当今的世界大潮流是寻求建立具包容性和共赢的多边合作机制，而不是再次陷入冷战时期的阵营对立，各人有权选择信奉什么主义，不必以此来区分敌我，经济上的合作更加重要。当然，这不等于说完全不顾原则。亚细安处理缅甸问题就是一个例子。
对于冷战式的拉帮结派，以及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新加坡政府其实很早就表达了不苟同的态度。去年11月17日，李显龙总理在彭博创新经济论坛上，接受彭博社总编辑米思伟（John Micklethwait）专访，美国当选总统拜登的对外政策成了焦点。
当时，米思伟就拜登有意拉拢诸如新加坡、印尼、日本、韩国等国组建民主联盟的想法，征求总理的看法。得到的回应是：“我们都想和美国合作，我们也都要和其他欣欣向荣的经济体合作……不会有多少国家想加入一个联盟来对抗被排除在外的国家，首要的是中国。”
“不只是新加坡，也不只是亚洲，我想即使是在欧洲也有很多国家要和中国通商……这是比较好的做法，大家一起讨论，对世界秩序进行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大家可以连成一气，找出共同的目标。”美国国务院在敲定邀请名单时，当然不会忽略新加坡所表达的这一看法。
在今年11月17日举行的论坛上，李总理再次接受米思伟的专访，中美竞争成了焦点。在谈到美国对中国的看法时，他指出，美国两党现在的共识是，中国不只是潜在威胁，也是挑战者，几乎就是对手。与此同时，双边关系不只是战略平衡的竞争，也有道德的层面——对与错；我是民主，你不是；我维护人权，你不。如果以此来界定各种课题，就很难谈得上共存。
我们或可以补充一句，当今之世，要以高举意识形态的大旗来号令天下也是行不通的，这是务虚的做法。真要赢得人心，美国应该务实地重新评估其传统惯用的外交手段，讲求合作而不是对抗。美国人也必须认识到，美国的民主也早已今不如昔，不再是个榜样了，有人说是倒退了。
所以，今年5月13日的美国《新闻周刊》就有人撰文称，美国已无法再定义何为“民主”了。事实确实是如此。今天，“民主”在世界各地已经出现很多的变种，几乎所有的国家都说它们实行的是民主，只是定义不同。不少国家移植了美式或英式民主，结果都发生变异，形成各式各样的民主新株。如菲律宾有杜特尔特式民主、印度有莫迪式民主、匈牙利有奥尔班式民主等等。
在西方人心目中，中国是威权政权，但北京说民主是人类的共同价值观。一个国家是不是民主，应该“由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评判，而不应该由外部少数人指手画脚来评判”。国际社会哪个国家是不是民主的，应该由国际社会共同来评判，而不应该由“自以为是的少数国家来评判”。实现民主“有多种方式，不可能千篇一律”。的确，不管是什么主义，能改善民生，促进国家繁荣的就是好主义。这就是白猫和黑猫的道理。民主不应只有英美一个样板。
回头再来看看美国的邀请名单。美国负责官员的解释是，要尽量做到来自世界各地区，有不同的民主经验，也就是有广泛的代表。因此，除了一些老牌民主，也罗列了诸多南美、非洲以至太平洋的发展中国家。从地理分布来看，这些国家东南西北把中国团团围住了。
中国北方的有蒙古国。其他亚太地区的，除了美国盟邦日本、韩国和菲律宾，为什么名单上还有越南、马来西亚和印尼三个亚细安成员国？显然看中这几个亚细安成员国最近都在南中国海和中国发生了一些矛盾。包括台湾这颗对付中国大陆的棋子，用心就不必说了。
此外也包括远在太平洋的小岛国所罗门群岛。巧得很，这个小岛在11月24日突然连续几天爆发反政府骚乱。暴徒围攻国会大厦，打砸抢烧，位于首都的整条唐人街几乎变成一片废墟。暴徒也游行到中国大使馆示威。岛国总理索加瓦雷接受澳洲广播公司（ABC）采访时说，这次暴乱背后的“唯一问题”，是政府在2019年放弃台湾转而与中国大陆建交所引发的分歧。他还说：“不幸的是，它受到其他大国的影响和鼓动。我不想说出他们的名字，我们先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们是谁。”
不管他们是谁，此时此刻的所罗门，最迫切需要的是恢复秩序，但政府连这方面的能力也没有，必须紧急要求澳洲、巴布亚新几内亚和斐济派兵协助。当地红十字会说，首都已出现粮食短缺问题。试问，这样一个国家还有什么心情高谈民主？受邀名单上其实还有一众政经境况和所罗门差不多的亚非拉穷国，都因冠病疫情而经济萧条，坐困愁城。它们的燃眉之急，是缺乏疫苗、外援不足、失业率高涨、民不聊生，看来也没什么心情谈民主与人权。
在南亚次大陆，受邀的有印度、巴基斯坦和尼泊尔。印度刚加入了美、日、澳、印四边安全对话机制（Quad），它和中国的边界问题未了。巴基斯坦号称中国的铁杆兄弟，但和美国也有说不清的关系。美国特种部队就曾直接开入巴国击毙奥萨马·本·拉登。尼泊尔夹在印度和中国之间，处境敏感。
在中东，以色列受邀不奇怪，但其他阿拉伯国家都没受邀，唯独伊拉克却成了座上宾，奇不奇怪。这是个2003年美国带头入侵的国家，现在的民主也是美国一手扶植的，但和伊朗有微妙的关系。
其实，看看没有受邀者的名单更有启发性，究其实也才真正凸显美国外交战略的实质。以中东地区来说，沙特阿拉伯说不上是民主国家，但却是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的战略盟友。新加坡没受邀，但实际上在经贸、国防等方面和美国的关系，可以说远比受邀名单上的许多国家都更密切。这说明美国外交真正考虑的是它的利益，不是民主。民主只是个幌子或手段。其他国家的外交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国际关系的现实。民主峰会，唉，不谈也罢。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