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历史不会遗忘的事

漫步

跟日本军国主义罄竹难书的恶迹相比，英殖民统治还算是温和的殖民者。

今年1月方接任新加坡律师公会会长的陈锦海（Adrian Tan）不只是名律师，他还是作家，也是网红。他经常以幽默、泼辣的笔触在网上发表议论。

近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一则有关新加坡人哀悼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之死的报道，引起他的注意。他以犀利笔触加以驳斥，说新加坡人并没有忘记英国殖民统治的一段历史。他的贴文被网民疯传，显然引起不小的共鸣。

有趣的是，陈锦海从小在联邦通道三房式组屋长大。联邦通道俗称“女皇镇16楼”，不管是正式名称或是俗称，他的老家所在地名字，便已是英殖民留下的时代痕迹。

CNN的有关报道标题是：As Singapore mourns the Queen, there's little discussion about its colonial past（当新加坡人哀悼女王时，甚少人谈及它的殖民过往），报道引述李显龙总理和多名部长对女王逝世表达的哀悼。

陈锦海最感冒的是报道把新加坡人描绘成对历史无知，盲目崇拜殖民统治者，并被政府误导的一群人。他说，新加坡人一点也不哀伤，尽管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

对在位70年的96岁英女王驾崩感到麻木，也许是不少人的反应，我是其中一人。9月19日伊丽莎白二世的国葬礼，我抱着不可错过历史镜头的心情上网观看，但仪式冗长，我无动于衷，提早退出。

不过，找出CNN的报道详读之下，感觉报道并不像陈锦海所说的那样一面倒，而是相当持平中肯地指出新加坡的反应，有异于其他前英殖民地之处。

跟不少被英国殖民过的国家（尤其是印度）相比，新加坡所受到的“待遇”的确是比较特殊的，在144年的统治中，至少英国人从未在这里进行过血腥针对。日本在1942年入侵新加坡后，设立“伪昭南国”的三年八个月占领中，“大检证”便杀害了数万人，华人更是主要受迫害的对象。

跟日本军国主义罄竹难书的恶迹相比，英殖民统治还算是温和的殖民者。况且英国人给新加坡留下了现代化的文官、法律和政治架构，减轻了新加坡在独立后必须一切从头做起的烦恼。

英国殖民统治对新加坡的另一贡献，是把新加坡“弃马来亚化”，使得新加坡脱离柔佛王室的管辖。这也许不是英国人的初衷，英国人当时的策略是把新加坡、马六甲和槟城纳入一个海峡殖民地的政治框架里。

李显龙总理在2019年为新加坡开埠200年纪念活动主持揭幕仪式时说：“当莱佛士说服柔佛苏丹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新加坡设立自由港，这个岛屿才被定位在通向我们至今所成就的轨道上，这是新加坡历史上关键的转捩点。”当时新加坡的面积比今天小得多，对英国人而言，这是缺乏天然资源可供剥削的可怜小岛，但凭着优异的地理位置，新加坡从此跟马来半岛各州走上不同的发展道路。

尽管如此，英国人在新加坡并非是一个仁慈无私的统治者，他们以大英帝国的利益为优先考量。他们在这里的一些劣迹，历史不会也不该忘记。

从19世纪开始，以鸦片贸易赚取税收是英国在全球推动的策略，中国是最大的受害者。原产于地中海的鸦片对气候的适应力强，能在中东、亚洲的热带和亚热带地方种植。基于新加坡的自由港地位，鸦片的种植业和贸易蓬勃，受到英殖民者的鼓励，单靠发鸦片生意执照便是一大笔政府收入。在1825年至1910年之间，鸦片税收占了殖民政府总税收的30%至55%。

新加坡的自由港地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来自中国东南沿海和印度次大陆的苦力和难民。到了1847年底，本地7万人口中，华人便占了4万，鸦片是他们普遍的“精神粮食”，其中有些是南来之前便已在中国家乡染上毒瘾，有些则是来到这里后很自然而然地抽起鸦片。

20世纪30年代，本地华人社会兴起反鸦片运动，由一批有良知的华社先贤带头。至1933年，每四个华族成年人中，便有一人是“鸦片仙”。鸦片生意兴旺时期也是治安败坏，私会党猖獗的黑暗时期。

1955年，中国总理周恩来出席万隆亚非会议，与印度尼西亚签订避免双重国籍的协议，并呼吁海外华侨效忠侨居地。这对本地华人而言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好消息是这有助于中华总商会向殖民政府争取华人的公民权；坏消息是，若殖民政府坚持不让华人享有公民权，本地华人将变成无国籍的一群孤儿，没有政治、经济权益和合法地位。幸好总商会努力不懈，1957年10月25日新加坡立法议院终于得到英国官方的同意，制定了新的新加坡公民权法令。至此，总商会成功为22万名华侨争取到公民身份。

从历史角度来看，英帝国的殖民对新加坡也许是“祸兮福之所倚”，通过英文教育，英国为新加坡培养了许多精英，原本是希望他们服务于英帝国。但一批精英包括李光耀、吴庆瑞、拉惹勒南等政治觉醒的大时代人物成了反殖先锋，新加坡从短暂加入马来西亚、独立建国到今天成为世界名都，平均个人收入超越英国。新加坡在伊丽莎白二世国葬日下半旗，国会默哀1分钟，算是给殖民老祖宗应有的敬意和感恩之情。

（作者是《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