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欧洲移民问题的根源

粮食价格上涨可能会给欧洲带来困难，但它带给非洲的却是饥荒。多年来，“欧洲堡垒”一直试图通过贿赂和武力来阻止非法移民入境。但如果非洲的大规模饥荒无法得到解决，欧洲在移民问题上的困境也永无终结。

2023年，有15万移民为了逃离本国的战争、瘟疫和饥饿，乘坐小船从北非穿越地中海中部。多年来，已有数千人因船只倾覆或起火而丧生。虽然这些悲剧经常引发人道主义关切，但移民持续涌入，也助长民主世界右翼民族主义政党的崛起。

一部在1990年上映的、富有预见性，但如今几乎无法找到的电影，则暗示了某些更黑暗的结局。改编自威廉·尼科尔森（William Nicholson）的剧本，由戴维·惠特利（David Wheatley）执导的《进军》（The March），讲述数千名饥饿的苏丹难民前往地中海沿岸，试图穿越直布罗陀海峡进入欧洲，却遭遇一堵机枪墙的故事。电影中描述的危机现在看来纯属虚构，但苏丹正再次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性饥饿。问题出在哪里？或者更确切地说，哪些事情是人们没有做对的？

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正是为了避免电影中描述的情景而设。2000年，联合国191个成员国承诺，到2015年要将极端贫困（即每天生活费不足1.25美元）人口数量减半。大部分关注点都集中在非洲，特别是撒哈拉以南地区，而对全非洲的发展援助规模将达到1650亿美元（约2200亿新元）。

但是，千年发展目标只实现一部分。极端贫困提前实现减半，但主要原因是2000年至2015年间，中国的实际（经通货膨胀调整）人均收入，每年都实现惊人的10%增幅。由于中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约18%，其增长大大降低全球贫困人数。此外，中国实际收入的增长不仅得益于经济生产力，还得归功于该国人口数量的稳定。中国摆脱贫困的过程，并未因人口增加而受到阻碍或逆转；印度也经历类似轨迹，只是幅度没那么大而已。

相比之下，马尔萨斯人口理论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仍然适用。在2000年至2015年间，该地区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年均增长率约为5%，但人口却从6亿7000万增长到10亿。这一趋势导致实际人均增长率降至约1%，远不足以实现将极端贫困人口减少50%的目标。尽管在1990年至2015年间，非洲极端贫困人口的比率从54%下降到41%，但绝对数量却从2亿7800万增加到4亿1300万。与生育率下降相比，降低婴儿死亡率等理想结果，提升了人口的存活率。

非洲未能摆脱马尔萨斯循环的原因，包括暴力、敲诈勒索、气候变化和意识形态。一些非洲国家长期被争夺石油、矿产和水等稀缺资源控制权的军政府和裙带资本主义者统治，而博科圣地和索马里青年党等极端组织，继续在位处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苏丹草原地区之间的萨赫勒地区散布恐怖主义。

政治学家玛丽·卡尔多（Mary Kaldor）所谓的这些“新战争”，导致大规模人口流离失所。非洲之角地区也经历多年的严重干旱，致使数百万人陷入饥荒。国际社会为此制定更加雄心勃勃的新减贫目标，但实现这些目标的最后期限却被一再推迟。

关于对局势的不同经济分析，人们可以参考发展经济学家萨克斯（Jeffrey D. Sachs）和科利尔（Paul Collier）的观点。萨克斯认为，为了实现增长，贫困国家需要外国援助来填补国内储蓄缺口。只要有针对性地投资于卫生、教育、农业和基础设施，就可以消除极端贫困，只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一直缺乏所需规模的融资。这是因为富裕国家大多违背承诺，没有提供相当于自身国内生产总值0.7%的资金，用于实现各项千年发展目标。

相比之下，科利尔觉得援助固然重要，但萨克斯的诊断忽略治理的重要性。在缺乏良好治理的地方，任何资金都会被敌对的军事集团夺去，用来发动战争，就像那些发放给债台高筑国家的私人贷款，最终会遭遇违约一样。萨克斯认为治理不善是因为国家贫穷，而科利尔的想法则恰恰相反。

这两种观点对应着不同的发展战略。萨克斯倾向于将目标明确的外国援助，视为经济增长的充分条件；科利尔则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有必要进行外国干预，以确保这种援助的有效性。因此国际维和部队、自然资源管理的全球标准，以及外国对一些战略部门的控制，都应该是发展工具包的一部分。这些结论不可避免地招来新殖民主义的指控。尽管如此，抛开帝国主义和国家主权不谈（即使科利尔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他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即一个成功的非洲政治制度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两种观点都忽略了允许武器、食品和大宗商品自由贸易的全球化，以及使中国加入争夺非洲矿产和影响力的地缘政治竞争，在多大程度上导致、或至少加剧国家失败。以效率为名破坏传统农业体系的做法，让世界那些最贫穷的国家，严重依赖波动频繁的粮食进口。正如我们在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所看到的，封锁、制裁和其他阻碍小麦和化肥出口的措施，给非洲经济造成大规模的附加损害。粮食价格上涨可能会给欧洲带来困难，但它带给非洲的却是饥荒。

多年来，“欧洲堡垒”一直试图通过贿赂（资助土耳其和希腊岛屿上的难民营）和武力来阻止非法移民入境。但《进军》传达的信息仍然有效。欧洲无法通过这些方法，将自己与非洲隔离开来。如果非洲的大规模饥荒无法得到解决，欧洲在移民问题上的困境也永无终结。

作者Robert Skidelsky是英国上议院议员，华威大学政治经济学荣誉教授英文原题：The Roots of Europe’s Immigration 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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