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早报

顾尔德:#MeToo风暴能撼动台湾父权结构吗?


 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  更新时间:2023-06-23 07:45

台湾在过去一个月间遭受#MeToo风暴袭卷,先从政治领域引爆,再扩大到教育、文化、传播、娱乐领域。过去一些习以为常的不平等性别关系正受到挑战,但台湾版#MeToo有可能松动瓦解根深柢固的父权沙文主义吗?

美国反性暴力运动家伯克(Tarana Burke)在2006年提出#MeToo这个词,透过在社群媒体上标示#MeToo以激发曾经受性侵害、性骚扰者的同理心,共同对抗性别暴力,之后五六年间,#MeToo运动逐渐风行全球。让#MeToo运动广获大众注目的契机是:2017年,美国好莱坞大牌电影制片人哈维·温斯坦(Harvey Weinstein)被指控涉入性暴力。当时巨星安吉丽娜·卓莉(Angelina Jolie)、桂莉芙·白德露(Gwyneth Paltrow)等人都加入指控行列。在美国影视圈呼风唤雨,且与民主党高层关系密切的温斯坦,终于在2018年被起诉,最后被判刑39年。

温斯坦案促使#MeToo透过网络如病毒般扩散,最终也逼迫各国政府在政治上做出回应。许多国家着手修法,若性行为不是出于双方合意,就可能触犯性侵害罪。

在性别议题上,台湾在亚洲算是走在前列。台湾有关性侵害的立法始于1990年代末。1996年,台湾妇运工作者、民进党妇女发展部主任彭婉如在高雄疑遭计程车司机性侵并被杀身亡。此案一直没破,但催生了台湾首部《性侵害犯罪防治法》以及《刑法》“妨害性自主罪”相关条文的修订。之后又陆续订定了《性骚扰防治法》《性别平等工作法》《性别平等教育法》,而且台湾又率先在亚洲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上述不少立法工作都是由民进党与妇女团体共同推动,照理说,民进党性别平等观念应该很强,为什么台湾#MeToo风暴会最先从民进党内烧起?

#MeToo风暴引爆时间点,正值民进党在提名国会议员的时刻。民进党主席,也是总统候选人赖清德提出“民主大联盟”口号,要结合非民进党籍政治人物共同参加国会选举,争取国会过半数席次,其中包括提名一位叫李正皓的年轻男性。李正皓出身国民党,担任过现任党主席朱立伦竞选总统时的发言人,后来又投靠亲民党,过去在政治主张上和民进党并不一致。更麻烦的是,李正皓曾涉及偷拍女友私密照片的争议,至今疑虑仍未完全澄清。民进党决定提名李正皓,引爆党内基层不满,近800名基层党工联署反对,他们质问:“礼让一个曾以偷拍私密影像伤害、控制及威胁女性的候选人,如何展现民进党的价值?”

民进党在性别意识上比较进步,这也代表着它会吸引较多性平意识较鲜明的女性投入,她们对性别不平等也更难容忍。一些曾遭到性骚扰的民进党女性党工、助理,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吞忍。如今,她们看到应具有进步价值的政党,居然提名在性平议题上有污点的李正皓,为了胜选牺牲原则,让她们觉得不值得再忍气吞声,因此挺身揭发党内主管涉及性骚扰的案件。其中有些是主管本身涉及性骚扰,有些是主管在面对部属申诉性骚事件时处置不当(用性平侵害处理的术语叫“没有接住她们”),她们要借这一波#MeToo向党的领导人提出警讯。

这一波响应#MeToo运动的,不少是参与过2014年太阳花运动的“女觉青”,她们在年轻时因为相信民进党推动进步价值而支持它,而蔡英文在同婚性平、废核绿能议题上,也的确让她们看到民进党的进步性。如果民进党没能积极应对#MeToo风暴,将影响到整个世代的年轻人对民进党的叛离。

反映台湾整体社会文化

赖清德处理这波性平风波时还算妥当,未让风波扩大——李正皓退选,该被检讨处分的党务主管也处理了,甚至没有直接责任的前副秘书长林飞帆,原本被提名参选立委,也因为之前负责督导处理性骚申诉失当的妇女部,因而宣布退选。林飞帆是太阳花运动主要领导人,动见观瞻,许多年轻世代会用“进步价值”高标准检视他。此外,蔡英文也即时提出三个性平政策方向:“订定性骚扰样态指引以做好性平教育”“完善申诉机制”“国会下会期优先修法”。

民进党的文化,其实没有比其他政党、组织更男性沙文。像国民党重量级政治人物、前花莲县长傅昆萁被媒体人董成瑜指控性骚,但傅崑萁抵死否认,而国民党至今也未处理。

民进党性平风暴反映台湾整体的社会文化,#MeToo风暴也吹向其他社会领域,知名的进步学者如政治学者吴乃德、受尊敬的资深新闻前辈如上报董事长王健壮,还有许多在潮流浪尖上的文化名流,如Verse杂志社长、承接许多政府文化标案的张铁志、对任何议题都敢于发言的“宅神”朱学恒,还有知名演艺人员黄子佼等。

被指控者的回应方式各有不同,有的彻底到以“社会性死亡”(social death)来回应,例如吴乃德宣布不再参与公共事务;有些人则正面反击指控,如王健壮;有些人则编造故事企图开脱,却引来更多质疑,如张铁志;有的更激烈地以自残回应指控,如黄子佼。

风波还在持续扩大,但到底这波#MeToo风暴对深植社会的性别不平等结构,能带来什么改变?

先回到最初提出的疑问:为什么一个倡议进步价值、促进许多性平立法的民进党会爆出性骚扰?除了前述民进党中女性较具进步意识、对性别不平等较难容忍之外,另一个更结构性的原因是:性侵害、性歧视与性骚扰,本质上是一种不平等的、父权结构下的权力关系。民进党取得执政地位后,更具权力优势,也让掌握权力的党内男性认为自己具有权力优势,在两性互动上,更敢于放肆、更敢于运用权力进行宰制剥削——虽然不敢对大老板蔡英文造次。

未扫到重量级政客或企业家

更深入地看,在两性之间这种父权关系中,性骚扰的重点其实不在性欲的满足,而在权力欲的满足。掌握权力优势的性别可以不理会对方感受,他们不会认为自己的言行是不尊重对方,相反地,是在向对方表达好感、“青睬”对方,因此认定对方一定会接受自己善意的言行;而当对方拒绝、反抗这些具有性意味的言行时,他们就会认为对方不知好歹,因父权受到挑战而生气,甚至可能以更暴力方式回应异性。其实,这些男性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具有权力优势,弱势者无法有效反击,因此可以咨意妄为。

#MeToo运动最重要的意义在于:性别关系中居弱势的女性开始公然发声反抗,对“沙猪们”当头棒吓,让父权尊严扫地,这当然是对父权沙文主义的一大挑战。但值得玩味的是:台湾这一波#MeToo风暴,至今还未扫到真正掌握重要权力与资源的重量级政治人物或企业家。到底这是这些政客与资本家更懂得洁身自爱?还是这些“赢者圈”(winner circle)里的精英更懂得操弄权力,让弱势者更难挑战父权结构的核心?

作者是台湾资深媒体人、网媒《新新闻》总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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