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书记涉性侵女干部背后的县城官场

江西省上饶市万年县委书记毛奇7月25日被举报性侵女下属李佩霞后，当地官方隔天通报，毛奇涉严重违纪违法，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目前正接受调查。

此事原本就此告一段落，一则关于李佩霞已死亡的消息星期一（7月29日）却开始在网上流传。上饶市官方星期二（7月30日）出面辟谣，但举报毛奇的李佩霞父亲随后两天接连发声，称不知道女儿近况，也不知女儿因何理由被留置，将此话题再度推到公众视野。

李佩霞父亲李长柳是万年县一名退休教师，他7月25日在网络上传视频，异地实名举报毛奇长期利用职权对李佩霞进行精神控制，并强制猥亵、性侵。

躲去广东的李长柳称，他的USB盘中有八段录音。其中曝光的一段录音是时任万年县上坊乡党委书记的女儿李佩霞在毛奇办公室汇报工作时，在后者要求下发生性关系的录音；另外曝光的两段录音则是毛奇两次打电话给李佩霞，要求她半夜去其住所聊天喝茶。

在有关对话中，虽然二人都打着暗语，但各自的需求也呼之欲出：李佩霞想要毛奇推荐自己（据信与升迁有关），只要推荐了“什么都可以”，而毛奇一面承诺“会推荐你”，一面执意要李佩霞去陪他。李佩霞则一直以生病为由推托，并表示自己害怕，还说“我怕你会忍不住”。

上述信息曝光后，引发舆论哗然。有网民认为毛奇无疑是在作性暗示，但也有网民指出，这似乎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权色交易。

《南方周末》7月28日发表评论文章说，到底是强奸、强制猥亵，还是一方以权谋色、另一方以色谋权的交易，需要江西省有关部门调查厘清。

上饶市委联合调查组在李长柳举报毛奇的视频曝光当晚就通报称，市委高度重视，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进行调查核实。

据中国媒体报道，上饶市调查组发布通报隔天（7月26日）就赶到广东与李长柳见面，并允诺李长柳“会公平公正认真调查”，李长柳则将USB盘当面交给了调查组。

下落不明的李佩霞

除了李佩霞和毛奇的通话，李长柳在举报中还披露了一个同样重磅的信息，那就是他的女儿已经被带走两个多月，至今下落不明。

李长柳说，李佩霞今年5月23日表示要去省里举报毛奇，结果三天后就被万年县纪委监委带走并留置至今，无法对外发声。而李长柳手上的USB盘录音，就是李佩霞被带走前交给他，并嘱咐这东西“可能救她的命”。

上饶市纪委监委官方账号“上饶清风”6月17日曾发布李佩霞被查的消息称，证实了李长柳的说法。

李长柳受访时透露，在与调查组的会面中，他提出想知道李佩霞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并想与其见一面。

调查组当时回复说，李佩霞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正常，留置处也有医生。至于见面的要求，得向上面汇报后再答复。但李长柳说，对方后来一直未再联系他，也未对他提出的相关请求进行答复。

李长柳7月26日当晚，再次发微博对女儿的状况、处境表示担忧。

三天后（7月29日），中国自媒体忽然发文章称，李佩霞精神失常，正在抢救，网上甚至传出她已死亡的消息。上饶市委网信办回应说：“此消息为谣言。”但对于李佩霞身体和精神方面具体状况如何，截至目前尚未有官方回应。

女儿生死未卜，李长柳星期四（8月1日）再次发微博，怀疑毛奇利用公权力对其举报过程进行监听监控，这也让他更加怀疑李佩霞被留置的程序是否合规合法，并说“李佩霞被带走之前，毛奇曾直接跟她讲：这次你不死也要掉层皮！”

留置是中国监察机关在调查期间对渎职官员及相关涉案人员所采取的强制措施。中国官方资料显示，留置时间一般不得超过三个月。除非情况特殊，可以延长一次，即最长期限不得超过六个月。

有专业人士分析，按李佩霞的案情，她的留置时间很可能是到8月26日。

李佩霞与毛奇的交集

今年41岁的李佩霞2001年12月参加工作，历任江西省上饶市万年县妇女联合会主席，万年县裴梅镇党委副书记、镇长，万年县裴梅镇党委书记，万年县上坊乡党委书记等职。

在万年县工作了20年，李佩霞至今仍只是正科级。

反观毛奇，其仕途升迁可谓坐上了火箭。今年42岁的毛奇2003年从湖南工业大学毕业后，成为江西省上饶县（2014年后撤县设区，改名为信州区）石狮乡政府一名干部。

之后他几乎每两年就上一个台阶。2005年，他调任至上饶县委办公室；2007年，他出任上饶县委政研室副主任；2009年，晋升至上饶市政府办公厅，任秘书处副处长、会议处处长。

32岁的毛奇2014年成为上饶市委人才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并挂职万年县委常委、政府副县长，同时担任汪家乡党委书记、人大主席。

2020年1月，毛奇出任上饶市万年县委副书记，万年县县长。2021年7月，他担任万年县委书记，成为地方一把手。

网上舆论指，毛奇的升迁是背靠强大的家族，网传其父亲也是体制内官员，且官至厅级。还有消息指他的妻子家里也很有权势。不过，这些信息均未得到证实。

无论如何，毛奇的升迁速度对大多数体制内人员来说都是望尘莫及的，更不用说10年都没有得到升迁的李佩霞。

网上资料显示，形象姣好的李佩霞过去频频出镜，或许希望通过打造个人形象获得更大关注。她早年在裴梅镇任职时，就在当地电视台出镜，送上长篇幅的新春寄语；在上坊乡任职时，又在一个电视节目中站在C位，并独唱《歌唱祖国》。但这些努力并没有让她升官加爵。

从公开资料推算，毛奇和李佩霞大约是在2015年左右在工作上产生交集，彼时两人各自担任乡镇一把手，但随后毛奇就一路飞升，而李佩霞仍原地踏步。

中国县城官场生态

李佩霞和毛奇是上级对下级性骚扰，还是权色交易后的鱼死网破，现在仍未有定论。但李佩霞和毛奇各自的升迁命运和暧昧不明的互动，以及李佩霞一个举报后就被带走，随后留置两个多月音讯全无的处理方式，却可以窥见县城一把手不受制衡和监督的权力，以及中国基层官场的政治生态。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冯军旗2008年前往河南一个县城挂职，两年后他以自己的在职经历撰写了一篇长达25万字的论文《中县干部》，揭露了中国基层政权的“上贡体制”“买官卖官”以及权力世袭的“政治家族”的官场生态。

这篇论文精辟地总结了基层政治的一些普遍规律：例如悖逆一把手是死路一条；又如一个官员到45岁还没有被提拔为县处级，则大概率将不再得到提升；又如女性获得升迁的机会很少，且多依靠家人的政治资源；而官员之间的正式或非正式关系在仕途中起到重要作用，且往往是决定性作用。

《中县干部》在当时获得极大的舆论关注，“政治家族”“买官卖官”等问题也一度成为基层反腐重心。然而，中国县城政治生态并没有得到有效治理，一把手仍有只手遮天的权势，而毛奇和李佩霞们，仍在生动演绎着14年前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