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澳洲禁青少年使用社媒 保护或剥夺谁来点赞？
澳大利亚近日通过新法，禁止16岁以下儿童及少年用社交媒体，堪称全球最严格社媒禁令。事实上，亚洲甚至欧美许多国家近年也相继出台类似政策。然而，在科技日益发达的21世纪，限制儿童及少年使用社媒是不是合理或可行的办法？
澳大利亚国会11月28日通过具里程碑意义的法案，禁止16岁以下儿童和少年使用社交媒体。官方将试行社媒年龄验证系统，采用生物识别或身份证明技术，以执行年龄限制。
新法令会在未来一年生效，16岁以下澳洲公民不得在脸书、Instagram、Snapchat和TikTok等社媒开设账号。这项新法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严格的社媒限制措施。
全球科技巨头对这项立法表达强烈反对，称新法律仓促且行不通。澳洲总理阿尔巴尼斯则坚持，这项新法将为处于重要成长阶段的孩子提供更好的保护。“这项立法或许不完美，却是该做的正确的事。”
澳洲通讯部长罗兰引述政府数据指出，14岁至17岁的澳洲未成年人当中，近三分之二曾浏览药物滥用、自杀自残及暴力等有害内容。“推出这套法律是为了保护年轻人，不是要惩罚或孤立他们。”
澳洲政府尝试通过限制接触来减少数码时代的负面影响，但也可能因而剥夺儿童和少年获得正面数码体验的机会。
澳青少年认为禁令 治标不治本且影响社交
澳洲在线新闻网6 News Australia创办人、上个月刚满17岁的墨尔本学生普格里西（Leo Puglisi）认为，实施禁令的立法议员属于“上一代人”，对在数码时代长大的年轻人的需要显然缺乏认识与了解。
普格里西在回复《联合早报》的电邮中说：“澳洲政府和总理不明白的是，不管喜欢与否，社媒是当今青少年成长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年轻人已不听收音机、不看报纸、不看电视，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社媒是时下年轻人获取资讯、社交与娱乐的主要渠道。”
普格里西认为，这项禁令治标不治本，因为政府并没有要求科技公司删除有害内容，只不过推迟了青少年接触社媒的年纪。
他倒是不反对禁止13岁以下孩童用社媒。“新法令的主要问题，是把使用社媒的最低年龄设定在15岁。在澳洲，年满15岁就能兼职或打假期工，再多几个月甚至可以开始考驾照。怎么就不能拥有Instagram账号呢？”
普格里西在2019年11岁时创建上述新闻网站，网站如今几乎完全由同龄青少年经营，拥有3万名订阅者，在X平台有超过5万名粉丝。
对有志于通过社媒发挥创意的澳洲少年而言，这道禁令很可能将成为一道障碍。许多少年也担心，他们的社交生活会受到影响。
来自墨尔本的吉纳维芙（14岁）说，社交是一个与朋友聊天和了解社会潮流趋势的平台。“我认为这项禁令会对青少年的社交造成不利影响。”
新南威尔士州的罗莎（13岁）认为，禁令会对她的生活造成诸多不便。“我跟朋友聊天都是通过社媒，也通过学校的聊天群组与球队和教练保持联系。我不知道政府要如何执行禁令。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假装自己已经16岁，所以禁令可能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学者：禁令非万灵丹 应结合立法教育和技术
15岁的阿马利娅则有不同观念，认为禁止少年用社媒是个不错的做法。“社媒有它的好处，但也可能对青少年产生非常负面的影响。我看到很多年轻人花过多时间上网，甚至觉得这阻碍了他们的成长。”
澳洲的新法直接要求社媒平台承担起验证用户年龄的责任，而不是继续依赖家长或教师。各大社媒平台若违法，将面临最高约5000万澳元（约4360万新元）的罚款。
澳洲网络安全专家菲尔（Nigel Phair）不认为这项新法律仓促和行不通。
他受访时说：“这是一个好主意，至少应该试行一下。年龄限制应被视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而不是唯一的方法。有越来越多证据表明，大量使用社媒对青少年的心理和情绪健康产生负面影响。我们应该探讨可以解决这一问题的所有潜在方案，包括年龄验证。”
菲尔认为，若要有效执行新法，家长和监护人责无旁贷。“这需要全民行动。社媒平台只能提供技术上的帮助，家长和监护人仍须负起指导和教育孩子的责任。”
不过，也有专家担心，禁令会造成反效果。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澳洲政策主任马斯基尔（Katie Maskiell）指出，这项禁令并不是保护儿童的灵丹药，甚至存在将他们推向隐蔽和不受监管网络空间的风险。
默多克大学信息技术学院教授帕里（Dave Parry）认为，尽管存在隐患，但使用社媒也有好处，它是青少年获取信息、交流沟通和自我表达的平台。
他提醒，一个潜在风险是青少年可能会转而使用非法且不受规管的平台，若被不法之徒发现，他们甚至可能成为被勒索的对象。
帕里回复早报记者询问时，就更好的替代方案提出了几点建议，包括加强审核并主动快速地删除网上的有害内容，因为这些内容对16岁以上民众一样有害；加强教育，引导儿童和青少年正面使用社媒；设定信息访问权限，控制未成年人个人信息知悉范围。
他认为，只有结合立法、教育和技术，才能有效保护下一代。
全球技术政治论坛（Global TechnoPolitics Forum）联合创办人兼主席埃斯凡迪亚里（Pari Esfandiari）认为，比起实施广泛的禁令，更好的解决方案或许是为年龄较小的儿童创造更适合他们、可控的社媒环境，并提供更强有力的保障和内容审核。
她告诉早报：“这将使儿童受益于社媒的正面影响，例如教育和社会联系，又能保护他们免受潜在伤害。重点应该是为年轻用户提供量身定制的体验，制定更严格的规定，而不是彻底禁止。”
逾七成澳洲家长支持 但有者认为不切实际
澳洲的新法适用范围不包括以网络游戏、通信、教育、健康支持等为主要用途的网站和应用，如谷歌旗下的YouTube、谷歌课室及即时通信WhatsApp等。
民调机构舆观（YouGov）的调查显示，多达77%的澳洲人赞成政府通过的新法。其中，家长组织最为力挺。
在互联网时代，如何监管青少年合理使用社媒是许多师长头痛的问题。尽管脸书、Instagram、Snapchat和TikTok等社媒规定，用户必须满13岁，但欧洲多国的官方数据显示，许多13岁以下的儿童已拥有社媒账号。
澳洲家长组织负责人埃拉奇（Dany Elachi）认为，新禁令可以改善青少年对社媒的过度依赖，同时减少父母对限制子女使用社媒的心理压力。
埃拉奇有五名七岁至15岁的孩子，他主张提高允许青少年使用智能手机和接触社媒的年龄。他坦言，尽管许多父母认为社媒会给孩子带来不良影响，但也担心不让孩子用社媒会导致他们被孤立。政府的全面禁令将改善这种情况，“因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不过也有家长认为，将使用社媒的年龄定在16岁是不切实际的，也可能体现出监管的过度严苛。
在澳洲达尔文从事教育工作的樊企（31岁）受访时说：“作为家长，我会对孩子的网络使用作出适当限制，但不认为必须等到16岁才能接触这些工具。”
据他观察，许多青少年从小就接触互联网与科技，一些小学生的日常话题甚至已经围绕社媒。“孩子从小学就通过笔记本电脑学习，对科技的掌握已相当熟练。与其全面禁止，不如通过教育引导他们善用科技资源。”
社媒加剧心理健康问题 导致青少年自我激进化
世界卫生组织9月25日发布报告指出，青少年使用社媒出状况的比率近年来急剧增加，数码技术正影响他们的心理健康和生活。
世卫组织欧洲区域办事处主任克鲁格说，已证明使用社媒会导致抑郁、霸凌、焦虑和学业成绩不佳；并强调必须立即采取持续的行动，帮助青少年扭转可能造成损害的社媒使用趋势。
澳洲总理阿尔巴尼斯指出，除了霸凌行为，社媒甚至可能成为网络罪犯的帮凶。
由澳洲、新西兰、美国、英国和加拿大组成的情报共享组织五眼联盟警告，越来越多未成年人在网上受到暴力极端分子的激进思想的影响。
根据五眼联盟12月6日发布的报告，过去几年，五国的反恐案件中，年轻人和未成年人的参与日益显著。
澳洲安全情报组织总干事伯吉斯说，澳洲官方优先处理的反恐案件中，约有20%涉及年轻人。“今年澳洲发生的每一起恐怖袭击、破坏活动和疑似恐袭事件中，受指控的肇事者都是年轻人。”
报告指出，近期网络内容和环境的发展，为未成年人和年轻人走上暴力极端主义道路提供了便利。一些看似无害的社媒和游戏平台，如Discord、Instagram和TikTok，其实更容易传播暴力极端主义，因为这类内容可以在平台内创建。
五眼联盟建议家长和监护人了解孩子在网上的活动，并强调社交孤立的青少年更容易受到伤害。
在新加坡，网上暴力和极端内容也是导致青少年自我激进化的主要诱因。2015年以来，14名因自我激进化被内部安全局发出拘留令或限制令的20岁及以下青年，全因在网上接触这类内容而走上激进化道路。
在马来西亚，一名青年受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暴力意识所驱使，今年5月对柔佛州乌鲁地南警局发动独狼式袭击。
其他国家或跟随澳洲立法
监管社媒的课题在越来越多国家引起讨论，凸显这个可能对青少年造成严重危害的问题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学者普遍认为，澳洲出台的新法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促使各国重新审视如何在数码时代保护好青少年。这一禁令如果在澳洲得到成果，其他国家可能会借鉴澳洲的经验，甚至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从亚洲到欧美，许多国家近年来已经推出类似的方案，以应对科技带来的社会挑战。
亚洲
- 新加坡正在就立法加强网络安全展开公众咨询，法案涵盖设立投诉机制、把特定网络侵权行为写入法令中，以及向受害者公开加害者资料等三大措施。
- 马来西亚今年4月向几个主要社媒平台提出禁止13岁儿童注册账号的建议。
- 印度尼西亚考虑效仿澳洲的社媒禁令，但不会立即实施。
- 中国在未成年人网络监管方面陆续出台不同法规，包括2019年开始的青少年模式，限制用户的使用时长、服务功能、访问内容、在线时段等。
欧美
- 美国多个州酝酿加强对未成年人使用社媒的监管。佛罗里达州长今年3月签署法案，禁止14岁以下拥有社媒账号，14岁至16岁则需家长许可。这项法律将在明年1月1日生效。
- 英国启动一项研究，专门探讨使用智能手机和社媒对儿童的影响。
- 法国去年提出方案，15岁以下少年须得到家长许可才能使用社媒。
- 德国规定，13岁至16岁青少年须得到父母同意才能使用社媒。
- 挪威拟议将使用社媒的最低年龄定在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