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中国遣返脱北者背后

据韩国媒体报道，中国本周通过多个边境口岸，将被关押在吉林和辽宁的约600名脱北者，遣送回了朝鲜。

韩联社星期三（10月11日）引述韩国民间团体“北韩正义连带”，报道了上述消息。负责朝鲜半岛南北关系的韩国统一部发言人具炳杉星期五（10月13日）也说，有关在中国的不少朝鲜居民被遣返的消息“似乎属实”，但并没有透露具体人数。

具炳杉说，韩国政府对当前情况深感遗憾，并已就此向中国转达韩方立场，即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将旅外脱北者遣送回朝鲜。

虽然韩国和欧美社会对此诟病已久，但中国遣返脱北者并非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在经历疫情三年边境封锁后，首次如此大规模遣返背后的含义，还是颇受舆论关注，尤其是来自韩国的舆论。

脱北者是谁？

脱北者一词来自韩国，泛指所有通过非正常渠道离开朝鲜、到达其他国家的朝鲜公民。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朴键一和李志斐在2012年发表的论文指出，脱北者问题起源于苏联解体后，朝鲜的国际经济环境迅速恶化，加上1990年代中期遭受严重自然灾害，朝鲜经济急剧滑坡，不少朝鲜民众前往中国投靠亲友，进而催生更多民众通过非法越境前往中国避难。

论文指，中国边境民众出于人道主义，向这些朝鲜民众提供救济粮食和生活用品，不过这也导致更多的朝鲜人非法入境中国，扩散到东北三省等地谋生。进入21世纪，一些在华脱北者开始通过冲击外国驻华使领馆或借国际媒体舆论造势，获得进入韩国和日本等第三国的机会。

在朝鲜半岛主权争端背景下，韩国政府对脱北者一向颇为优待，给予他们难民身份并提供补助。根据韩国统一部公布的数据，截至今年6月，有3万3981名脱北者进入韩国，其中女性占约72%。

在国际社会上，对脱北者是否属于难民，则存在不同观点：例如，美国在2004年通过《朝鲜人权法案》，允许脱北者申请难民身份；加拿大则认为由韩国出境的脱北者拥有韩国国籍，因而不可申请难民身份。

此外，还有一些国家因为没有签署联合国《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无法认定脱北者为难民而须将其遣返，例如泰国。而中国虽然签署了这项公约，却并不认同这些离开朝鲜的人属于难民。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会在星期四（10月12日）回应此次遣返脱北者事件时说，“在中国不存在所谓‘脱北者’一说”。

中国没有脱北者？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等外媒报道，汪文斌说，对于“因经济原因来华的非法入境朝鲜人”，中国始终秉持负责任的态度，坚持按照国内法、国际法和人道主义相结合的原则妥善处理。

这个措辞上的差异，显示中国官方并非否认脱北者这一人群的存在，而是不认同这个对朝鲜带有贬低的名称，所赋予这群人的难民身份。

根据《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中的“禁止驱回原则”，任何缔约国不得以任何方式，将难民驱逐或送回至其母国或任何会使其受到威胁的国家。这也正是韩国与美国等国谴责中国在脱北者处理上的依据。

这意味着，如果中国承认脱北者和其难民身份，就不再拥有把他们遣返回朝鲜的选择。而对于中国来说，保留在这个问题上的主动性至关重要。

首先，一旦承认其难民身份，如若朝鲜发生政变或严重自然灾害，大量以难民身份进入中国的朝鲜民众，将有可能威胁到中国自身的社会安全和稳定，并带来不小的经济压力。

二来，面对“非法入境者”，中国在处理上可以根据当时与韩朝两国的关系等考量，做出包括遣返、交与第三国，或允许其留在国内的不同选择。

简单来说，如果把中国与朝鲜和韩国的关系看做一架天平，那么中国与哪方关系更融洽稳定，便会倾向于把“脱北者”这个砝码交于该国。同理，外界也可以从中国对脱北者的处理上，一窥当时的国际关系局势。

中国的脱北者图鉴

虽然早期中国对来自朝鲜的逃难者颇为友善，提供了不少人道主义救济，但随着脱北者越来越多、造成更多社会和治安问题后，中国官方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开始逮捕关押这些“非法入境者”，并将他们遣送回朝鲜。当然，出于事情的敏感性，大部分遣返活动都没有官方认证。

朴键一和李志斐的论文认为，21世纪初，韩国非政府组织开始介入中朝脱北者问题，使之演变成涉及中、朝、韩三国的外交事务。他们认为，这些组织利用韩国政府接收和安置朝鲜人的政策和国际上对难民问题的关注，通过制造外交事件来使脱北者进入韩国的路径多样化，并由此使脱北者问题最终演变成国际性事件。

所谓外交事件，通常是指脱北者闯入其他国家驻华使领馆或国际机构寻求难民庇护。其中一起案例是2002年5月8日，当时年仅两岁的金韩美与家人闯进了日本驻沈阳领事馆。当时，他们闯入使馆的照片被外国记者拍到，并迅速在全球传播，成为当年轰动世界的新闻。

金韩美之所以特别，除了她是曾被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接见的“脱北者少女像”原型，还因为她在近10年后的2011年末，在韩国接受了中国媒体“腾讯视界”的采访。这则于2012年1月发表的报道《一个“脱北”家庭的10年》，是中国主流媒体第一次聚焦脱北者群体。

那时，中朝关系因金正恩接任而出现变数，之后更因朝鲜未提前告知中国便擅自发射卫星以及核武等问题而遇冷。2012年4月，日本媒体曾报道称，因不满朝鲜擅自发射卫星的行为，中国政府已停止了对脱北者的遣返。不过，当时中国外交部并未证实这一说法。

据英国BBC等媒体报道，在2014年，中国边防武警在中国与老挝的边境逮捕了11名脱北者后，并没有将他们遣返回朝鲜，而是将他们全部释放，交给了韩国政府。虽然中国政府并未证实此事，但这一举动被视作其调整对脱北者政策的标志。

之后在2016年，有一家朝鲜驻中国餐厅的13名朝鲜民众集体投奔韩国，而当时中国外交部称，这些人持有的都是有效身份证件，合法出入中国国境。

不过，随着中朝关系在2018年3月金正恩访华后缓和，这样的新闻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脱北者的处境与出路

人权组织认为，如果脱北者被强制遣返朝鲜，他们很可能被送往政治犯收容所，受到虐待、拷问、暴行，遭受非人待遇。不过，哪怕不被遣返回朝鲜，大多数脱北者在第三国的生活也并非童话故事。

虽然有朴智贤（Jihyun Park，音译）和提摩西·曹（Timothy Cho，音译）这样的脱北者在英国参选地方议员，也有脱北者赵明哲和太救民（原名太永浩）成功当选韩国国会议员，但绝大多数的脱北者仍然生活在所在地的社会底层，受到区别对待和歧视，无法融入当地生活。

而中国境内究竟有多少这样的脱北者，外界不得而知。由于没有合法身份，他们躲藏在乡野之间，逃避官方追踪。有不少国际独立机构估计，高峰时期非法留居在中国的朝鲜人约有30至40万人。

可以明确的是，2020年冠病疫情暴发以来，朝鲜边境关闭，使脱北者数量大减。韩国统一部数据显示，从2020年至今年6月，共有458名脱北者进入韩国，还不到2019年的1047人的一半。

而在此期间，除了2021年7月有外国媒体报道中国遣返了50名脱北者外，也没有更多相关消息。有人权组织估计，目前在中国境内仍有约2000名被关押的脱北者。

美国前朝鲜人权特使罗伯特·金（Robert R. King）今年6月给华盛顿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撰稿指出，遣返活动的停歇可能是因为朝鲜在疫情期间拒绝接受脱北者回国，而非中国没有进行尝试。

由此可见，中国此次遣返的脱北者人数如此之多，体现了中朝开始处理疫情期间积压的脱北者问题，也代表着双方的边境活动开始疫后复常。

另一方面，中国选择遣返这些脱北者，也代表如今相较中韩关系，中朝关系要更加稳定、正常。如果这一趋势继续，中国接下来想来还会继续遣返更多的脱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