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特稿：抛出“新两国论” 赖清德加码 探中美底牌

台湾赖清德上任近五个月，两岸论述突破“蔡英文路线”模糊空间，明确推进“新两国论”，试探北京与华盛顿的底线。尽管他在双十演说有所趋缓，试图撕下“麻烦制造者”标签，但分析认为，“共管台独”将成为中美下阶段重要课题。

自称“务实台独工作者”的台湾赖清德，10月5日在双十晚会上抛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绝对不可能成为中华民国人民的祖国”一说，外界一度推测，他将在双十演说提出更强硬论述。

但最终，他除了重申“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无权代表台湾”之外，并未出现超出预期的论述。

仔细爬梳赖清德自5月20日就职以来的两岸论述可以发现，他多次在陈述台湾历史时，刻意与中国大陆切割，且明确把“中华民国”定义局限于台澎金马，更凸出两岸制度差异，俨然打破过去八年“蔡英文路线”的模糊空间，推出更具“一中一台”特色的“赖清德路线”。

蔡英文执政时，主张以《中华民国宪法》与《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处理两岸关系，且不否定1992年两岸会谈的历史事实与求同存异的共同认知。

尽管她在执政中后期，陆续提出“中华民国台湾”说法，并强调“坚持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但对两岸关系定位仍具一定模糊空间。

回顾过去八年，“蔡英文路线”获得美方普遍支持。不少大陆涉台学者也曾私下坦言，虽然蔡英文的论述具隐性台独色彩，但相对稳定、具可预测性。

从就职演说到“祖国论” 赖清德强化切割两岸历史

赖清德今年初选战期间曾召开国际记者会，也强调会延续“蔡英文路线”，维持现状，并且“没有另行宣布独立的必要”。分析普遍认为，赖清德当时的说法，有意展现较稳定的两岸政策立场，以降低台湾民众乃至美方对他的“台独”疑虑。

尽管赖清德在就职演说时延续蔡英文的互不隶属说法，但他刻意提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登陆台湾的时间1624年，指台湾在当时“从台南出发，开启台湾全球化的开端”，被视为有意切割与中国大陆的共同历史陈述。

中国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发言人朱凤莲当时就批评，这番说法是“充斥谎言与欺骗，移花接木、歪曲历史，充分暴露其台独本质”。

10月5日的双十晚会上，赖清德又进一步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绝对不可能成为中华民国人民的祖国，反倒是，中华民国可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75岁以上民众的祖国。”

他接着又说：“中华民国在台澎金马落地生根已经75年，我们不必再去谈论这一层关系。”

到了星期四（10月10日）的双十庆祝典礼，赖清德除了延续“中华民国”在台澎金马落地生根，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等说法，又强调“民主自由，在这块土地上，成长茁壮，中华人民共和国无权代表台湾”。

台湾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代理主任王信贤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分析，若系统性对照赖清德就职以来的论述，可以发现他将“1949年”定位为两岸历史分隔的节点。

他认为，赖清德要对台湾内部表达“过去历史那一页翻过去了”，并强化在“中华民国”论述话语权。这不同于蔡英文执政时，会在论述上一定程度维系两岸历史、文化连结，反而使两岸关系论述更加清晰化，打破模糊空间。

更有观点认为，对北京而言，台独有许多种类型，包括历史台独、文化台独等面向，而赖清德几乎都已俱全，只差踏出法理台独这一步。

此外，自赖清德上任以来，民进党政府对于民众赴陆的态度也更加保守，6月下旬更宣布赴陆港澳旅游警示调升为“橙色”，建议民众避免非必要旅行。

台湾媒体9月时更报道，9月初有若干大陆涉台研究学者团、校长团访台受阻；一对中国大陆籍夫妻10月1日涉滋扰在台港人活动，也被台湾迅速驱逐出境。

大陆学者：比蔡英文更加危险 赖清德政策将再激化两岸矛盾

这些较强硬的政策，也引发绿营鸽派人士的忧心。民进党内主张与大陆交流互动的人士就向《联合早报》透露，尽管赖清德在论述上仍强调有意与陆方交流，但这些强势做法，恐怕只会让气氛更糟。

对此，北京联合大学台湾研究院院长李振广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与赖清德相比，蔡英文的两岸政策确实相对温和，更多采取“文化台独”和“柔性台独”的路线，虽然仍有台独倾向，“但赖清德的立场更加激进、分裂的意识更为顽固”。

李振广认为，这使得赖清德比蔡英文更加危险，他的政策将进一步激化两岸矛盾。

加强论述大陆武统威胁

除了在历史、文化等面向切割外，赖清德过去这段时间也加强论述大陆武统威胁，试图借此凝聚台湾共识，并凸出两岸制度差异，加强台湾问题国际化。

例如，赖清德6月16日在高雄主持黄埔建校百年校庆活动时，就强调“为中华民国生存发展而战、为台澎金马百姓安全福祉而战”，而台军面对的最大挑战，是中国大陆意图“并吞台湾、消灭中华民国”，并指“有台湾才有中华民国”。

他参加八二三炮战追思祭悼典礼时进一步指出，北京要拿下台湾，不是台湾哪一个人、哪一个政党说了什么，而是为了更深远的目标，即是要在“西太平洋，甚至在世界，改变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

此外，随着9月下旬联合国大会的召开，民进党立法院党团也着力推动“联合国2758号决议不涉台”决议；赖清德在联大总辩论登场当天，更以预录视频形式，于纽约非营利组织Concordia年度峰会上提出“民主台湾与专制中国互不隶属”概念。

关于赖清德打破蔡英文路线的目的，熟悉两岸事务的绿营人士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透露，赖清德意在突破既有两岸现状论述基础。“即便未来美国大选之后，华府、北京共同施压，要求修正路线，至少也是从新起点开始往后退，与过去比较起来，便有进步。”

对此，王信贤推论，在美国大选结果出来前，中美为确保情势稳定，暂时不会有太强烈的反应，因此不能排除赖清德此时运用战术清晰策略，试探北京、华府能接受的底线。

拜登政府对赖清德存疑虑 特朗普称台应付美保护费

赖清德的做法除了引发北京不满，华盛顿方面似乎也开始透露对赖清德的疑虑。

华府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GMF）印太专案执行主任葛来仪（Bonnie Glaser）与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专家林碧莹（Bonny Lin，另译：林洋），7月就曾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期刊发表联名文章，呼吁拜登政府应该承认赖清德就职演说偏离了“蔡英文路线”，也就是“走太远了”。

分析：哈里斯若当选 未必支持派军守台湾

这篇文章建议，美国应该鼓励赖清德在加强台湾防卫与韧性的同时，也应该避免采取任何可能被北京用于升级施压借口的行动。

葛来仪9月撰写的分析文章更进一步提到，倘若美国副总统哈里斯在选举中胜出，可能不会同意拜登的一贯立场，表态在大陆攻台时派遣美军保卫台湾。相反的，她可能会选择回归更传统的战略模糊政策，鼓励美国盟友为加强威慑做出贡献。

哈里斯10月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节目专访时的说法，也印证了葛来仪的推测。

她受访时未明确回答是否会出兵协防台湾的问题，仅强调将会延续一贯“一中政策”，同时包括维持台湾具有自我防卫的能力，以及采取措施来确保台湾海峡的通行自由。

在赖清德抛出“祖国论”后，美国国务院主管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康达（Daniel Kritenbrink）星期二（10月8日）被问及此事时，先是说若要了解赖清德的说法，得问台北。

他随后重申，美国的“一中政策”没有改变，反对两岸任何一方片面改变现状，也不支持台湾独立。美国的根本利益是维持台海和平与稳定。

在台湾双十节前夕，路透社曾引述美国官员透露，台湾已事先对外交伙伴简报赖清德的演说内容，但表示内容“完全取决于台湾官员”。

台湾府官员10月10日向媒体简报时则说，在政策立场说明上，与国际盟友都有默契，不会特别针对双十讲稿。

但这名官员也坦言，自赖清德就任后，民主国家官员、卸任官员、智库访团访台时，总统府都反复向他们传达，“在两岸上，我们会负责任、稳健地维持台海和平”。

台湾淡江大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系荣誉教授赵春山对《联合早报》分析，民主党政府必然对赖清德存有疑虑，从赖清德双十演说调性趋缓也可推测，背后很可能有来自华府的关切。

他认为，在美国大选前，赖清德绝不希望自己成为麻烦制造者，因此双十演说显得四平八稳，这也符合美国利益。

从上述反应来看，现在执政的美国民主党确实对赖清德存在一定的观望。不过，试图重新拿回政权的共和党阵营，近期对台湾的态度与四年前特朗普执政时相比，也存在鲜明落差。

美国前总统特朗普6月接受美国媒体专访时，就对保护台湾免遭北京入侵的想法态度冷淡，且提出“台湾应付美国保护费”的说法。

葛来仪9月初的分析则认为，假设特朗普当选，可能会更公开地敦促台湾采取更多措施增强防御能力，并将台湾的国防支出和政策与美国的军事援助联系起来。

值得注意的是，曾任特朗普政府驻联合国大使的克拉夫特（Kelly Craft）9月12日在台北演讲时就强调，如果特朗普重新执政，台湾应该要尽更多自身责任，成为“太平洋的波兰”，包括增加国防预算、采买更多打击型武器、扩展核能发电等。

大陆学者：中美或可合作遏制台独

关于北京如何看待美国大选对台海情势的影响，北京联合大学的李振广说，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获胜，台湾问题都将成为中美关系中的重要议题。

他认为，中美在遏制赖清德的台独行为上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从近期的情势来看，美国应该已经对赖清德的台独行为表达不满，这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局势。

台学者：民进党下来料采守势

关于这次双十演说后，北京可能的反应，李振广指出，尽管赖清德的台独言论不断升级，但大陆仍将坚持推动中国现代化建设，并同时维护台海和平与稳定。

但他强调，大陆对于台独的冒进行为将采取坚决回应，“如果赖清德在分裂的道路上迈出关键一步，大陆必定会进行震慑和反击”。

台湾政治大学的王信贤则研判，大陆对台常态性的军事施压还是会出现，但应该不至于上升到像520就职演说后的围台军演程度。

至于赖清德政府未来的动向，台湾淡江大学的赵春山认为，从他的双十演说来看，民进党接下来会采取“守势”，因为毕竟是少数执政，面临台湾内部认同问题、美国大选前不希望台湾成为变数、两岸官方无互信及两岸紧张等三大层次问题。

赵春山研判，尽管从双十演说可以看出，赖清德国安团队当中的鹰派声音受到压制，但两岸关系不会因为这篇演讲就改善，而是将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新冷战”，这将是“两个稳定对手的不稳定共存”。